南风北落,作者:星火勺

杨佩芳 2024-09-25

承诺

  看到回复,阑珊讶异地眨了眨眼,这个时间点,他还醒着?

  阑珊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并不明智的决定,可无形中有什么推着她往前走,她不愿细想,可脑海中总是有道若有似无的声音。

  “阑珊,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。”

  打字时她有过犹疑,所以只是试探了他是否在线,如果他没及时看到这条消息,勇气这东西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。

  可他看到了,不仅看到了,还很快给出了回复。

  阑珊深觉自己冲动的同时,又硬着头皮继续补充:[闲人一个,举手之劳我还是愿意的。]

  这就是答应了?

  靳楚桓目光紧锁“举手之劳”四个字,这四个字在他眼中由半颗米粒大小逐渐扩大,最后变成了安稳落地的石头。

  他的神经总算能够得到片刻松弛。

  [只是……]靳楚桓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,若是旁人,他怕是会忙拿出一份合同,以免夜长梦多。可阑珊身份特殊,他放心的同时总觉得有些不道德。[这么大的事,阑珊,你不再考虑考虑吗?]

  想起阑珊乖巧温和的模样,靳楚桓心中负罪感更深:[虽说是形婚,但该有的结婚证不能少,我妈不好糊弄,到时离了婚,你将来再婚,只能顶着二婚的名头。]

  靳楚桓还是将利害关系说得一清二楚。

  阑珊不答反问:[楚桓哥,你会给报酬,对吗?]

  本来靳楚桓越是深想还有了些反悔的意思,与别人形婚顶多是花点钱就能解决问题,阑珊这边要是没处理好,那可是会直接影响到两个小姑娘的感情。

  届时他的母亲大人会让他清楚知道“后悔”二字怎么写。

  可看到阑珊刚回的这条消息,心底那股子松动反而逐渐落实,他忽然想起,楚楚曾说,阑珊在经济独立之前过得很辛苦,即便是现在有了钱,那些年受的暗伤还是会影响她。

  这钱给谁不是给呢?

  靳楚桓忙给出承诺:[阑珊,你放心,报酬方面绝不会亏待你。]

  阑珊:[合约期多久?]

  靳楚桓:[三年。]

  大致弄清楚情况的叶阑珊开始收尾:[楚桓哥,我改变主意向来很快,趁着我还没反悔,你可不要错过了啊。]

  其实谈得已经差不多了,向来雷厉风行的靳楚桓终于摒弃他的反复横跳:[好,我明天来接你签合同,然后就去领证。]

  靳楚桓:[阑珊,晚安。]

  阑珊看着他的回复呼吸一滞,她要是没老眼昏花、理解退化的话,靳楚桓这意思是让她明天签了合同就跟他领证吧?

  她一言难尽得皱眉,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
  这怎么总觉得有点儿赶?

  还有,他对明天去领结婚证的态度随意自然的就像去超市买一颗白菜。

  虽觉得诡异,可既然同意跟他形婚,阑珊呼出一口气,什么时候领结婚证都一样。

  阑珊:[好的,晚安。]

  阑珊回复完靳楚桓后将手机息屏放去床头柜,她深深吸气再呼气,像是要把心肺处的纠结吐尽。

  这下终于可以睡觉了。

  目前存在的两件要紧的事都得到解决,不会再有石头坠在心脏处让她难以安宁,她觉得目前要紧的事就是赶紧睡上一觉。

  可事实证明,人在深夜不应该想纠缠人心的事,也不该做重大决定。

  她依旧没有睡着,只能两眼空洞地瞪着天花板,她不明白,事情已然得到解决,她还有什么可难安的?

  若是以往她遇上失眠,不必独自瞪着双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,烦躁又无可奈何。汤圆儿是只通人性的猫咪,它会静静挨着阑珊的头,小猫咪的腹部又软又柔,阑珊在汤圆儿的呼噜声中安然入睡。

  可汤圆儿今天不在家。

  不知看了多久的天花板,阑珊终于双眼干涩再难支撑,一觉昏昏沉沉睡去。

  梦里光怪陆离,她梦到了从前。

  靳楚桓也是一夜没睡好,得到阑珊的肯定答复后,他拖着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律师一条一条地更改确认形婚协议,直到最终敲定。

  他总觉得阑珊在这件事上吃亏不少,所以尽量多为她考虑。

  至于为什么这么赶?

  靳楚桓将车停在雅筑小区楼下,半阖着眼撑头思考。

  若是别人还需要先打探底细,评估人选是否合适,再继续接下来的步骤。

  可对象若是阑珊的话,靳楚桓觉得可以直接略过前面的流程,进入最后的领证步骤。

  然后他的耳边将迎来长久清净。

  这对靳楚桓有莫大的诱惑,他跟父母并没有太大的矛盾,只是年幼时,爷爷去世,父母忙于稳定、发展公司;再大些,公司倒是稳步发展,他的母亲又开始去追逐梦想;到现在,他接手了公司,父母开始享受生活,天南地北四处旅游。

  他能感受到父母对他的爱,只是缺少陪伴,他找不到跟父母自如相处的关键,更不习惯母亲的高强度催婚,他想直接解决问题。

 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,靳楚桓看着小区的人进进出出,视线内始终没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  他一时有些拿不准阑珊的意思,他们总归不算相熟,所以面对这种情况他不清楚阑珊是否反悔。

  当然,若是她反悔,靳楚桓也不会有什么意见,只是再找一个形婚人选有些麻烦罢了。

  谁叫这人是楚楚唯一的好友,是他的半个妹妹呢?

  半个妹妹也是妹妹啊。

  他自然不会因为她的临时反悔而横加指责。

  所以靳楚桓没有直接发消息问阑珊什么时候下来,只拍了张自己的大概位置,然后发过去并顺带附加一句:[我在这里等你。]

  发完消息他开始闭目养神,差不多又过了半个小时,靳楚桓看着屏幕上“10:02”的数字,开始反思,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?

  靳楚桓一时没辙,不知该打道回府,还是继续等待。

  若是打道回府,他私心却还想再挣扎一下,若继续等待,又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。

  半晌他叹了口气,决定再等等。

  中途翻看电话联系人时,他的指尖在“阑珊”二字上停留,最后向上翻,拨通了楚楚的电话。

  提示音“嘟嘟”响了大概半分钟,那边才接通电话:“哥……”

  声音有气无力,声调绵长,靳楚桓一听就知道楚楚在他离开家后并没有起床吃早餐。

  他跟阑珊约好今天去签合同,领证,所以吃完早餐先去律师事务所最后确定合同,再去公司安排事情,最后开车来到了雅筑小区。

  事情安排紧凑,他又担心会让阑珊久等,所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餐厅等楚楚吃早餐。

  结果小姑娘钻了空子,趁他走得急,索性连床都不起了。

  “靳楚楚,你打算修道成仙吗?早餐不吃,怎么?咱家就你一个得到进化,一天吃两餐就能维持身体健康了?”

  靳楚桓捏着眉心,他果然就是操心的命。

  “那不止,还有阑阑呢,我俩都不起,都吃两餐,不也活得好好的?”

  靳楚楚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,嘴快于脑子一步,已经顶了嘴。

  靳楚桓听了只觉额角青筋直跳,他的下颔线紧绷,木着嗓音道:“刚才风太大,我没听清,你再说一遍。”

  凉飕飕的语气通过话筒传至靳楚楚耳边,她双眼猛睁,麻溜从床上爬起来:“我亲爱的哥哥,你听错了,我这就起来吃早餐。”

  狗腿的语气逗得靳楚桓失笑,他肃着声叮嘱:“早点下楼,让张姨给你热杯牛奶。”

  直到挂完电话,靳楚桓的心情轻松了不少。

  她和阑阑都不起……

  靳楚桓这次拨了阑珊的电话,同样隔了段时间才接通,听筒传来的含糊声音也跟楚楚如出一辙。

  他一时不知该觉得好笑还是该觉得生气。

  两个小姑娘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。

  “阑珊。”

  “嗯?”

  “还记得今天要做哪些事吗?”

  今天……做……哪些事?宕机的大脑开始缓慢运转,她昨晚本就睡得晚,夜里断断续续的做梦,醒来脑子还昏昏沉沉的。

  要不是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,她怕是要睡个天昏地暗。

  签合同,领证!

  阑珊猛地坐起身,向电话那头的男人道歉:“抱歉,楚桓哥,我马上下楼。”

  她昨晚光顾着解决问题,忘记设置闹钟了。

  看了看消息提示框,一个小时以前,靳楚桓就给她发了消息,可那时候她睡得昏昏沉沉,无知无觉。

  她嘴里叹着气,翻身起床找衣服,洗漱换衣服化妆,拿出最快速度拾掇自己。

  下楼打开车门见到靳楚桓的那一刻,本就喘气不匀的阑珊更觉气虚,尤其是看见快到十一点的时间。

  靳楚桓面上到没有丝毫不耐,还给她递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。

  “我并没有催你的意思。”

  楚楚跟她一样冒冒失失,一磕一碰疼得龇牙咧嘴、眼泪汪汪。

  阑珊轻“嗯”了声。

  在看见合同之前,阑珊知道靳楚桓不会亏待自己,却没料到报酬给得会这样丰厚。

  合同上需要她做的事不多,在靳父靳母面前配合他演戏,合约三年,满约后靳楚桓会支付她一笔九千万的酬金。如果合约期间甲方违约,那么靳楚桓需要多支付她三分之一的违约金,而乙方违约,叶阑珊只能拿预定酬劳的三分之二。

  稳赚不赔,她靠着闺蜜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。

  “阑珊,你先看,有不满意的可以再改。”

  “没有,很合适!”阑珊利落签下自己的名字,大方还不找茬的甲方爸爸,打着八个灯笼都找不到。

  她还有什么可拿乔的?

  签完字那一刻,便算是尘埃落定再无变数了,等领了证就万事大吉。

  靳楚桓笑容温和,伸出手看着阑珊:“合作愉快。”

  阑珊回握:“合作愉快。”

  签完合同,靳楚桓便领着阑珊去吃午餐。

  下午领证途中,专心开车的男人忽然补了句:“阑珊,别怕,我会对你好的。”

  他会像对待楚楚那样照顾她。

  阑珊没应,她垂下眉眼,良久才回复:“楚桓哥,你放心,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,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。”

02

  兜兜转转又一圈,红线穿河而过。

  盛栀夏发了一路的呆,总是想起那个人。

  瞬时记忆像一层轻薄海浪,带点若有似无的温热,缓缓淌过心间。

  最后回过神,差点错过站点提示音。

  到站下车,盛栀夏一路徒步,去往那片淡水池区。

  黄昏将至,到达时天边已经有渐浓的橘紫调。

  这里算是一个自然公园,附近居民时常来这里散步遛狗。

  暮色未沉,她想等的晚霞只在云间浮了一层橘雾,无法印入取景框。

  于是她背靠一棵大树,先在树荫下刷刷手机,消磨时间。

  国内友人又发来消息,分享一些喜怒哀乐。

  有些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,对方还是会感慨又抱怨,比如“从没想过周姓天王会结婚”。

  盛栀夏不追星,不能体会对方的心情,只能安慰一句:[时间久了就习惯了]

  然而道理多说无益,有些坎就是摆在那里,“跨越”貌似成了无用选项。

  对方回复:[唉,时间不是万能的,你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,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习惯]

  一辈子未免太长,盛栀夏想象不出那种感觉。

  至于要有多喜欢才称得上真心,她现在也不能明白。

  好友絮絮叨叨半天,开始自我安慰:[好吧,等他成邋遢老头我应该就能习惯了]

  盛栀夏无言以对:[你还挺能折磨自己]

  那边回复:[别说我了,你到底想好没?你叔让你走金融的路子,你怎么净拍照了,天天看你往图库里传新作品,大学还没申请啊?]

  对方说的图库是全球最大的签约图片社,总部设在北美,国内也有分社。

  盛栀夏一直想申请成为主站的签约摄影师,但功夫下了,时间也花了,至今没有收到邮件通知。

  或许她还有半年时间才满十八,年龄门槛还没跨过去,执着也没用。

  目前的日常就是多拍点图,上传主站展示一些商稿,直接赚第三方的线上版权费。

  虽然比不上站内的签约摄影师,但目前赚到的钱已经足够开销。

  关于金融,目前志不在此,她还是那句话:[着什么急]

  [你这哪儿是不着急啊,你就是想跟家里人对着干。]

  [我记得你不是只讨厌你爷爷吗?你叔对你挺好的,不还给你买相机了嘛,你怎么还跟他对着来?]

  盛栀夏太阳穴疼。

  相机明明是她自己买的,前天刚还完分期,跟家里人没有半毛钱关系。

  说曹操曹操到,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打进来。

  她慢悠悠接通:“叔。”

  ——“大学不打算读了?申请材料还没准备好?”

  盛栀夏算了算时差,简直佩服:“您早上六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?”

  对方不耐烦:“我这是好心提醒你。”

  她冷声:“谢谢您的好心,您就当我过一个间隔年吧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盛祥皓似乎拿她没辙,鼻腔闷出一口气,粗声问她,“你那边是不是发生枪击案了?”

  她纠正:“在芝加哥。”

  而且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,这份关心未免来得太迟。

  “哦,我给记岔了,还以为是你那儿。”盛祥皓又啰嗦几句,叮嘱她,“但你也要小心,没事别往外跑。”

  “知道了。”当然是有事才往外跑。

  “知道就好。爷爷生日你没忘吧?既然你没什么事情要忙,到时候记得提前回家,问候他一声,啊?”

  “尽量。”

  “什么尽量?惯的你这副毛病。我再跟你强调一遍,在哪儿都给我规矩点,不许学坏,那边什么自由啊开放啊,都是幌子,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自爱,你就应该......”

  ...

  “知不知道?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?”

  “怎么不说话了?长辈说话要第一时间回应,规矩都被你吃了?”

  盛栀夏把听筒越拿越远,直到那边没怎么出声了她才回应:“嗯,知道了。”

  说完挂了电话,连呼吸都烦躁。

  听说她叔叔十几岁的时候想当飞行员,浑身上下都是叛逆的劲儿。

  但自从他的大哥,也就是盛栀夏的父亲去世之后,他就被老爷子用不合适的路数,培养成了现在这副惹人厌的模样。

  不止是盛祥皓,总之盛家上下所有人都让她厌烦,似乎早晚会相互决裂。

  微风顺着湖面吹来,额边碎发轻轻扬起。

  她抬头,晚霞已经晕染开。

  云彩沐着光,聚成炽烈蝶翼悬于半空,风一吹轻轻翕动,但再也飞不远,只能在不久之后被薄暮融化。

  幸好没有错过。

  盛栀夏立刻找好角度,将这一刻抓进取景框。

  云舒霞卷,浓烈又飘渺,她想到即将碎裂的梦境,与并不清晰的未来。

  沉浸时身后一阵动静,沙沙哒哒的,像小狗爪子踩过草坪。

  回头一看,是只伯恩山。

  估计是成年犬,体型很夸张,尾巴甩两下能把野花拍折。

  视线上移,一个看着像混血的卷毛男生牵着它小跑而来,笑容开朗:“你好!可以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?”

  盛栀夏笑了下:“当然。”

  “谢谢!”卷毛男生把黑色挎包脱下来放在草地上。

  原本以为只有一人一狗,没想到卷毛男生又回头,朝不远处喊了一声:“Lyle!”

  盛栀夏正在调整参数,下意识循声看去。

  只见那人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按手机,衬衫衣袖挽至小臂,另一手抄着兜慢条斯理走过来。

  下一秒,她的裙兜传出手机震感。

  几米远的距离,对方抬起眼眸,二人的视线穿过温热空气撞到一起。

  她怀疑自己看错。

  男人将她望着,与她对视时眼底冷意融了几分,泛上一层疏浅的温和。

  的确是他,这是第二面了。

  想起方才那一眼被霞光晃了一瞬,恍若幻觉,她仿佛看见落满雪的远山,空旷清冽,与初夏时节格格不入。

  盛栀夏默然拿着相机,迟疑地散了思绪,收回目光继续调参数。

  余光里,对方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,漫不经心点了一下。

  兜里的震感也跟着断了。

  伯恩山蹲在她脚边吐舌哈气,抬头看看她,又看看走来的人,尾巴摇了摇。

  卷毛男生什么也没注意到,只是催对方快一些,说准备拍照了。

  盛栀夏调好参数时,那人已经走到眼前,但什么也没说,而是半蹲下来,在卷毛放下的黑色挎包里找着什么。

  最后,他掏出一顶......

  金色小皇冠。

  是的,盛栀夏又看了一眼,的确是小皇冠。

  “Cookie——”他轻声一唤,伯恩山站起来乖乖走向他。

  他摸摸伯恩山毛茸茸的脑袋,平静自然地给它戴上小皇冠,笑意浅淡。

  盛栀夏静静看着,满眼都是他温柔的模样。

  卷毛男生似乎以为她对小皇冠不解,特意补充:“今天是它的生日。”

  她慢半拍,随意回应一声。

  接着她找好位置专心拍照,拍完几张合影之后,又给过生日的小狗单独拍了一张。

  卷毛说要给她酬金,但她拒绝了,只留了对方一个邮箱地址,到时候照片处理完可以发过去。

  二人又聊了会儿,盛栀夏下意识往另一个方向看一眼,男人正半蹲着给伯恩山调整项圈。

  伯恩山很开心的样子,项圈调完之后原地转了两圈,晃着尾巴看向盛栀夏。

  一人一狗对视几秒,伯恩山忽然跑向她,两只前爪抬起来往她身上扑。

  她眼睛登时睁大,这狗——

  实在太重了!

  她往后连连退步想要站稳,没想到草地还能打滑,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后倒,甚至不小心扭到脚踝。

  幸好草是软的,后背砸下来也没有多疼。

  就是脑袋有点晕乎。

  大狗的气息在她鼻尖萦绕,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一直蹭她下巴。

  它好像很喜欢她,但她招架不住。

  卷毛男生一时无措,而盛栀夏倒在草地上进退两难,眼前半黑半明,伸手一摸只有软乎乎的狗毛。

  面对小动物的热情,她一向没辙。

  直到三秒之后触感消失,伯恩山被一阵强势力道拎走。

  盛栀夏迷糊睁眼,夕阳光线在眼前来回晃动,像光斑融成的薄雾。

  模糊的视线里,她看见扯绳的人是他。

  一双经得起目光描摹的手,用力时手背筋骨尽显,寸寸分明,让她想起初见时他眼中的沉稳与理性。

  盛栀夏收回目光,轻轻喘口气,望向橘色天空。

  ——“带它到别的地方,跑累为止。”

  ——“好!”

  卷毛男生拉走蹦蹦跳跳的伯恩山,还不忘跟她道个歉。

  她朝半空简单挥了挥手,示意没关系。

  踏过草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,这一隅又只剩下两个人。

  大西洋沿岸,初夏的风还是凉丝丝的,沿着发梢绕过指间。

  她又闻到木调香,混在微涩的青草气息里,像下过一场雪,雪后天晴。

  “你的名字——”二人几乎同时开口。

  静默两秒,他沉声说:“陆哲淮。”

  陆哲淮。

  她在心里默念一遍,有来有往:“盛栀夏,木字旁的栀。”

  人们初遇时最先交换姓名,像一个起点,刻在漫长无尽的时间里。

  盛栀夏一手搭在额上,马尾辫不知何时散开了,黑色长发披散在青草之上,染上夕阳余温。

  光线落在锁骨之间,游移而上,勾勒至她耳垂,照亮左耳那枚很小的银色耳钉。

  “为什么打我电话?”她看向他闲适插着裤兜的手,腕间的手表难辨损伤,“它真的坏了吗?”

  余光没怎么看清他的表情,只听见他温和的声音——

  “没有,打错了。”

  “这样。”手表没事就行,否则又是一笔巨款。

  霞光渐浓,晕在她裙摆边缘。

  从她躺着的角度看过去,他的身形愈加高挺,衬衣边缘晕着一层毛茸茸的暖光,整个人像立于微风中的剪影,一层很淡的阴影落下来,罩在她眉眼之间。

  突然很想捕捉这一瞬,于是她拿起手边相机,给他拍了一张照。

  聚焦,定格。

  相机刚刚拿开,她撞进一个温沉慵懒的眼眸。

  “可以吗?”她先斩后奏,嘴角挂着清浅笑意,“不可以我就删了。”

  似乎看出她眸里的天真与肆无忌惮,陆哲淮顿了几秒,声音融在余晖里,温和从容:“既然拍了,随意留着吧,也没什么。”

  “真的吗,那我不删了。”

  盛栀夏坦然拿起相机回看成果。

  其实这个焦段不适合拍人像,但对他而言好像没有任何不利作用。至于逆光或仰拍更无多大影响,反而让氛围感更重几分。

  不知不觉看了好一会儿,忽然听见他问:“不打算起来?”

  盛栀夏一时回神,不再看小框里的人,而是看向现实中的他:“这片草地很干净。”

  陆哲淮接过她的目光,淡淡勾了下唇角,温柔又无奈:“是很干净,虫子也喜欢待。”

  说完垂眸将她看着,不经意间瞥到她吊带下摆露出的一小截腰,又淡淡错开视线:“有的咬人厉害,伤口能疼上好几天。”

  “......”

  盛栀夏二话不说赶紧坐起来,拍拍自己后背。

  动作间,长发如水波一般垂散在肩膀两侧。

  她微微愣住,四下看了一圈,皮筋不知掉到哪儿去了。

  算了,找也找不到,她只好用手随意梳了梳。

  陆哲淮上前半步,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她脚踝:“扭到哪儿了?”

  盛栀夏反应一会儿,没想到对方会注意到那一瞬间发生的事。

  她右腿微曲,指了指脚踝:“这边。”

  陆哲淮半蹲下来,指腹隔着鞋帮布料轻按一下:“这儿?”

  一阵钝痛,盛栀夏倒吸一口气,忽而抬眼,二人又对视几秒。

  温融光线落在他骨节清晰的手背上,也顺着她的小腿肌肤蔓延而上。

  裙摆之下,一片蕴着暖调的白皙。

  她手指微蜷,不小心揪了一根小草。

  陆哲淮眼睫微敛,保持分寸感收回了手:“站起来试试。”

  盛栀夏看着他,开始犹豫。

  如果是熟人,她早就扒着他的胳膊挂上去了。

  但他们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,他没有理由扶她走一段。

  于是她打消念头,掌心撑着草地站起来。

  可还没站稳脚踝就猛地抽痛,惹得她向后踉跄。

  一阵仓促动静里,陆哲淮及时扶住她。

  她后背被他托着,二人距离半近不远。

  她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臂,此时不动声色地放开,眨眨眼:“那什么,你的衣角让我牵一牵?”

  陆哲淮不知在想什么,片刻,他朝她伸出另一只手。

  是戴着腕表的那只,光线落在表盘边缘,散发一丝冷感,衬着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。

  “你不介意吗?”她假意试探,“要不还是牵衣袖。”

  “都可以。”他说,“照你的意愿。”

  声线里漫不经心的温柔,沉沉落入她心底。

03

  最后还是牵了手。

  这是第一次较为亲近的接触。

  后来过了很久她依旧记得,他的掌心干燥温暖,好像阳光都聚在那一处,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。

  他走在前,她跟在后,彼此的影子落在草地上,重叠着,被余晖拉得很长。

  第二次相遇,盛栀夏知道了一个名字。

  她没什么贪念,但三个字总归不能让人满足。如果更加靠近些,那再好不过。

  好奇感渐涌而上,她进一步问:“你是哪个大学的?”

  “已经毕业了。”

  这好像答非所问,但她勉强接受,换个方向:“移民还是留学?”

  “留学。”

  “这样。”

  盛栀夏没再细问,低头留意脚下,踩着松软绿草跟上他。

  她发现自己的脚踝其实也没有多疼,不至于要他牵着走完一段路。

  只是不由自主想靠近,感受一份看似难以触及的温度。

  慢慢走着,她抬头看向不远处,夕阳下一人一狗正在玩闹追逐。

  “那只小伯是你养的吗?”

  “不是。刚刚那位是我表弟,他养的。”陆哲淮说。

  盛栀夏想起毛茸茸的触感,笑笑说:“很可爱。”

  “它知道自己招人喜欢,所以很闹腾。”陆哲淮放慢步伐,回头看她一眼,“刚才吓到你了?”

  她摇头:“没有,我不怕狗。大型犬都很活泼,我挺喜欢的。”

  陆哲淮没再说什么,收回视线目视前方。

  “对了。”她问,“你会不会比较喜欢猫?”

  陆哲淮沉静片刻,答了好像没答:“之前养过一只狐狸。”

  “狐狸?”很少听说有人养狐狸,俄罗斯那边好像比较常见,“听说很难养,它多大了?”

  “没有照顾好。”他语气沉缓,隔了许久才说,“已经不在了。”

  音落,盛栀夏一时哑然。

  不知该说什么,只好沉默。

  绿草如茵,二人以极慢的速度从这头走到那头,她一路看他背影。

  他的肩膀宽且舒展,看得出锻炼的痕迹。漆黑蓬松的短发边缘缀着一丝光线,被风微微吹动。

  盛栀夏再一眨眼,晚霞光斑在眼前轻轻晃动,近乎透明地落在他衬衣上。

  浅金色笼罩一层洁白,恍如烈日融积雪。

  那一年,他的理性沉稳中还带有几分独特的少年气。

  后来她每每回想,那是一种虽然冷、但是一碰就会化掉的温和。

  像她为他拍下的第一张照片,模模糊糊地刻在记忆起点,难以联想多年以后,他心底潜藏的偏执与欲望。

  -

  暮色渐浓时,陆哲淮那位表弟临时在附近有个聚会,于是对方先走一步,兴高采烈地把伯恩山也带过去了。

  最后陆哲淮主动开车送她回街区。

  一辆深色SUV,属于豪华车型里最低调的一款,但内饰都是顶配。

  车窗开了半扇,盛栀夏坐在副驾驶,脸庞被晚风呼呼吹着,一路昏昏欲睡。

  要是黎珣知道她这么无所顾忌上陌生人的车,她的腿估计真的要被打断。

  没办法,她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是个好人,戒心也就淡了。

  但还是不敢真的睡着。

  她睁开眼,手往裙兜里伸,拿手机看一眼时间。

  还行,赶回去不算晚。

  等会儿。

  她一愣,耳机去哪儿了?

  掏来掏去也没找着,心说算了,只能再买一条。

  “在找什么?”陆哲淮忽然问。

  “没什么,一耳机。”说完又补充,“坏了的。”

  好像告诉对方就算丢了也没什么所谓,不用费心找了。

  他也没再说什么,车内安静下来,各自无言。

  盛栀夏微微仰头靠着椅背,视线落向身旁,停在方向盘的位置。

  一双很好看的手,洁净修长,力量蕴于每一寸筋骨脉络。

  车外光影顺着他的指尖向上流淌,弥漫至颈侧,在他解开的一颗纽扣边缘淡淡游转,最后消失不见,又开启一个新的循环。

  模模糊糊注视半天,差点忘了,今天拍的那张还得找个机会传过去。

  她回神掏出手机,打开备忘录问:“有邮箱吗?你那张相片我单独发给你。”

  正等着输入,温沉声音落入耳畔:“手机号码是我的微信号,随时找我。”

  她抬眸看他一眼,关了备忘录。

  “那行,我用微信发你。”说完点开绿色软件,输入通话记录里一串数字。

  输完发觉,这串数字未免太顺口,类似国内连号的车牌。

 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对他更为好奇。

  “就在前面?”他忽然问。

  盛栀夏低头一瞧,手机屏幕早灭了,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。

  视线落向街道斜前方,看到那家熟悉的大型中超,招牌灯光遥遥闪烁。

  “我在超市下就行,后面那片是公寓,我买完东西就回去。”说完理了理头发,仿佛归家前的仪表整理。

  但理完发现腕上根本没有发圈,她暗自叹气,抓在掌心的一束头发又给散下来。

  陆哲淮单手转一下方向盘,准备靠边停,看她一眼,好像瞧出她的不悦,降下车速问她:“头发想扎起来?”

  “嗯,不然会热。”哪里会热,她只是怕黎珣误会她真去跟男人date了,发圈都能弄丢。

  陆哲淮将车停在中超门前,盛栀夏道了声谢,伸手准备开门,被他轻声叫住:“试试这个。”

  触到门扣的手又收回来,回头,见他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根类似发圈的物品。

  但仔细一看是根编织手绳,冷色系,被车外的路灯暖光映出灰调,细细一根,勾在他修长手指之间。

 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,陆哲淮合上储物箱,温声解释:“之前去一个海岸,酒店送的纪念品,应该也能扎头发。”

  盛栀夏眨眨眼,心想这扎起来估计挺费劲的。

  陆哲淮稍微侧身,曲起一只手臂搭在座椅中间,指间玩弄似的挑着手绳,敛睫默了片刻,又抬眸看她,眼底一片温融:“试试吧,我尽量。”

  盛栀夏盯着他手里动作,有一瞬失神。

  反应过来便无言转身,背对着他,将长发拢向身后。

  上一次有人替她扎头发还是五六岁的时候,家里的管事阿姨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编辫子。

  后来就再也没有了。

  估计是没帮女孩扎过头发,他很温柔地提醒:“疼就跟我说,我尽量轻点。”

  “......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心跳莫名加快。

  十七八岁的年纪,该懂的都懂了。

  那句话太暧昧。

  手绳没有弹性,需要绑头发的人仔细看着,认真调整尺度,多半圈太紧,少半圈会松。

  全凭他度量。

  街道沉在夜色里,惬意安静,超市玻璃门自动开合的响应声偶尔响起,落入昏暗车厢。

  他动作很轻,指尖时不时擦过她颈后那片肌肤,仿佛蜻蜓点水。

  她手指勾着裙摆,无意义地揪着,呼吸变慢。

  心上好像浮了一片羽毛,一场绵绵细雨落下来,浸透它,让它在波纹中轻旋,缓缓沉入水底。

  陆哲淮将细软发丝束在掌心,慢慢地,细绳绕上去,一圈又一圈。

  发梢拂过吊带边缘,他不经意间低垂视线,看见纤薄的蝴蝶骨,与起伏之间盛着的一片暗影。

  目光在此停了一瞬,很快错开。

  盛栀夏感觉他动作稍顿,偏低的发束有收紧的感觉,以为他弄好了,绷紧的指节舒展开,问:“好了吗?”

  他松开一瞬,指尖抚过发梢,片刻才应:“嗯,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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